【左手指月】大龙和二凤的故事
6
手足如断齑,身形似玉碎
炎炎业火烧,滔滔血海沃
冥冥泉台泣,离离白骨空(原著台词)
邝露仰头对着窗外的月,神色悲戚。
润玉一醒过来,便听邝露口中念叨着几句诗文。已过了两日,润玉面上的红肿在邝露的坚持下敷了药,已消肿。只是受了不少掌风,他身子仍然虚弱,废了一些气力,才勉强坐起来,靠在床头。
“你在说什么?”他开口问道,声线粗哑如磨砂。
邝露吓了一跳,连忙举起袖子擦掉眼角的泪水,转过脸来,仍是那个冰魄玉质的太乙真人之女。
她给润玉递了杯水,道,“无甚,只是想起那时候,你从洞庭回来,受三万极烈酷刑的样子,也如现在这般奄奄一息······”
邝露话没有说完,润玉猜得到她心中在想什么。
她那个时候无能为力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润玉受苦,悲痛欲绝,伤心落泪,时过境迁,即便再来一次,她仍然只能对月伤怀,而无法为润玉做点什么,她恨自己无用。
润玉面色苍白,神色一敛,道,“润玉此生还有什么没有经受过。仙与凡有别,可道理却一致,你想得到什么,就必须先舍得什么。我已一无所有,往后只有得,没有失。这样想来,老天简直对我格外开恩。况这区区几巴掌,我还挨得过来。只求此后无论遇到什么事,你都不必为我感到伤心。想来润玉此生凄苦,还能有你始终站在我这一边,润玉别无所求。”
邝露看着他,终是含泪点了点头。
两人便不再言语。
二殿下旭凤,因心中始终记挂兄长红线的事情,不知不觉走来璇玑宫。
原本,他因为燎原君下魔界寻找解药未果的事情,迟迟不敢面对兄长。后来丹桂树下那意外一抱还有与母神的对话,他隐隐察觉到自己对兄长的情义似乎已不同往昔,好似偏离了原先兄友弟恭的行迹而一发不可收拾往什么地方去了,他不敢往下想。
也因此,他想见兄长,却又不敢见。
如此蹉跎了几日,他焦躁之气日盛,终忍无可忍,借着月下仙人红线一事,过璇玑宫拜见兄长。
他原想着,兄长必定言笑晏晏地逗着那头魇兽,或者是一个人下棋不觉孤苦反而自得其乐,却没想再见到兄长,竟会是这个样子。
那人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,双目紧闭,眉头高高皱起,脸色竟比他身上的白素衣还要白上几分。
陡然睁开眼,坐起身来,似还陷在在那噩梦中,汗水淋淋直下,紧接着,呕出一口鲜血,将胸前染了个血红。
旭凤浑身大震,先一步扶住那摇摇欲坠的人。
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他的手抚摸润玉的嘴角,沾了满手粘腻的血,血还是温的。
那一抹红刺痛了旭凤的心。
本来,光是受天后那几掌,他断断不会吐血的,为了在旭凤面前演的逼真,他趁邝露不注意,给自己下了药。
润玉吐血过后,意识似乎清醒了不少,他没有回答旭凤的问话,只是抬起一只手贴上旭凤的脸颊。
“你终于来了。”
他满嘴的鲜血,还笑得那样欣慰,仿佛久等丈夫不至的妻子终于在最后一刻见到心心念念的那个人。
旭凤看他的样子,心如刀绞。
“是谁伤了你?”
润玉轻轻地摇了摇头,道,“你不要问。”他垂眼看了下自己,哀求道,“帮我,我不想这个样子见你。”
旭凤心中大恸。
润玉虽然没说,可机敏如同火神,他已经猜到了几分。
在这天界之中,谁有这本事,还有这胆量,这样重伤堂堂大殿下。
他双目爆红,浑身颤抖不已,像是快要控制不住自己。
“邝露!邝露!”他高声叫喊。
邝露自门外而入,他只交代了一句,“照顾好他,缺什么药去我栖梧宫领。”便急匆匆走了,也不管润玉伸手挽留。
邝露见那满地满身的鲜血,心疼不已,润玉微微一笑,冲她摇了摇头。
大殿之中,二殿下旭凤笔直地跪着。
天后荼姚满脸不可置信。
“我从小将你视若珍宝,不舍得你身上有一丝伤痛。如今你长大了,翅膀也硬了,竟为了那个贱种对我下跪?你难道忘了自己是谁?堂堂火神,天界二殿下,尊贵无比的身份!难道那贱种就对你这么重要,也值得你为了他一次两次违背母神的心意!”
旭凤抬眸直视荼姚,眼中是深深的痛苦和纠结,一边是自小养育自己成长的母亲,一边是为救他宁愿舍命的兄长。
“兄长与旭凤自幼一起长成,兄弟情深。母神不知道,兄长为了我遭遇了什么,又受了多大的委屈,旭凤万死不能报也。旭凤不求母神爱他如我,只求母神放过他,别再找他麻烦。否则,母神就是将兄长,也是将我逼上绝路啊。”
荼姚闻言,如遭雷击,伸出一只手扶住凤座,才勉强稳住身形。
“好啊,真是母神的好儿子!如今我不过是赏了他几道耳光,你就跑来这里,明为下跪,实则暗地里指责!你难道不知道,母神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啊!······凤儿!你就是太傻了,才会受他蒙蔽!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肯看清他的真面目!”
旭凤道,“兄长为人,旭凤自是清楚。”
他目光坚定,不为所动。
荼姚一愣,紧接着自嘲一笑,自言自语一般,道,“夜神真是好手段,竟将我儿诓骗得如此死心塌地,是我小瞧了。”
她抬头,恢复一脸柔情,笑着对旭凤说道,“凤儿你还小,不懂,母神不怪你,要怪只怪母神将你养的太没有心机了。但你放心,只要有母神在的一天,他就休想从你这儿讨到什么便宜。”
她说这些话的时候,心中已经动了杀机。为人母,她不可能任由自己的儿子一错再错,受人欺骗,将来甚至丢了天帝之位。
既然他的凤儿不懂得为自己打算,那只好由她这位母亲来代劳了。只要儿子最终能够得到属于他的东西,那自己即便是双手沾满鲜血,用尽一切手段也在所不惜。
璇玑宫,邝露为润玉亲手熬了药,正喂他喝下。
她欲言又止。
润玉道,“邝露有什么话不妨直说,你我并非旁人。”
邝露道,“方才,我观火神,满脸怒气冲冲,颇为吓人,如战场之上遇敌,狭路相逢,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。此去寻母,恐发生冲突,轻易不能罢休······”
润玉看着邝露,微微一笑,摇了摇头。
邝露道,“难道不对?”
润玉道,“我这弟弟,为人襟怀坦荡,光明磊落,从不屑使一点阴谋算计。对我这破落之人,从来以兄长之礼待之,况且是对荼姚他的生身母亲呢,又怎会轻易反目?”
邝露又道,“既如此,那我们的计策岂非失算了?”
润玉又摇头,笑笑,不说话。
邝露脸上泛起一抹愁云,她知道润玉是不打算告诉自己了,即便是她日日夜夜陪着润玉,也猜不透他心里究竟打算怎么做。她其实并不介意他不告诉自己,她只是担心他以身犯险做下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。
她十分清楚,眼前的润玉早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润玉,自那次洞庭湖亲眼见母亲死在天后手里他就已经死了,心死。唯一支撑他的仅是心中存着的报仇的念想。为了替母报仇,他已经无所顾忌,什么都敢做,甚至不惜牺牲自己。
他掩藏自己真心,终日戴一顶假面具。他给火神下药,委身侍之。他甚至给自己下药加重伤势,只为博取同情·······这之后呢,他还要对自己多狠······
邝露的心痛得一阵抽搐。
可她什么也做不了。
旭凤找过荼姚之后,便又回到璇玑宫。
彼时润玉已经服过药,休息过,身体好转。
两人便出去坐在原本润玉下棋的地方。夜里无星也无月,只有望不见尽头的墨色一般的苍穹。
旭凤从荼姚那里回来,怀抱着润玉,感受到他腰肢纤细,心中又添几丝怜爱和愧疚。
他刚想开口替荼姚致歉,润玉便嫌他破坏气氛,一伸手将他的嘴捂住了。
火神只得作罢,他大约明白,这些话他已经说过太多次了,说得再多却是没有任何用处的。
润玉靠在他怀中,一挥袖,眼前顿时光芒大盛,一轮圆月悬挂中天,月色迷人,铺了一地碎金。
旭凤低头看着怀中人抬头望月浅笑的模样,暂时忘记了刚才的心痛,不由得叹了一句,“好看。”不知说的是那月色还是眼前人。
润玉嘴角的笑意更深,他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,摊开手。
月光溶溶之下是一团捆绑着的红线。
“这是?”旭凤疑惑道。
润玉看了他一眼,反问道,“明知故问,难不成叔父没到你那儿闹过?”
旭凤微微一愣。
润玉望着他,道,“如今我可是把它原封不动地交到火神二殿的手里,叔父要怪罪,却是怪我不得了。”
旭凤想了半天,想不明白。
如果兄长找到了自己的红线,要归还给叔父,那何不直接交给叔父,为什么要多此一举,假借自己的手?
润玉道,“其实,叔父的红绳没有丢。那红绳,一直在我这里。”
他的声音轻细得仿佛被风一吹就走,却又字字分明。
滴答,像是一滴水滴入了他的心湖。旭凤脑中隐隐有个大胆的猜想,而那个猜想,令他浑身血液都热了起来,一颗心越跳越快。
润玉笑得眉眼弯弯,温润如玉的脸庞竟比月色还要美上几分。他伸出一双手捧起旭凤的脸,十指如同拂过娇花一般轻柔,被他抚过的地方逐渐烫了起来。
旭凤看得失了神,他的眼中只有他的兄长,润玉。
“其实你不必瞒我,我已经知晓。燎原君此行一无所获,便说明此蛊可能终生无解。你心中难过,也羞于见我,因此连日来躲着我,不愿相见,哪怕我日日飞虹相约。”
旭凤想说点什么,可他意识到,万般解释在如此通透而深明大义的兄长面前,都显得那样多余。
“我并不后悔当时救了你。你我从小一起长大,我深知你的为人,也知你必不负我。你是天界二殿下旭凤,而我是你的兄长。这姻缘绳,交到你手上,便是我将自己托付给你。明月为誓,此后,六界万般花好,却与我润玉不再相关,我只将心系于一人,也盼那人待我能如我待他一般。兄弟情义,永以为好,则,此生余愿足矣。”
他左手指着明月,在旭凤脸颊,轻轻落下一吻,像是以吻封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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